【两江潮】王澍言｜永不褪色的爱

新重庆-重庆日报 王澍言

翻开旧时照片，往事历历在目。一张张普通的照片，记录了最真实的生活；一张张灿烂的笑脸，吐露了最真挚的爱；一个个难忘的瞬间，组成了我童年最美好的回忆。

我慢慢翻阅，不断回忆。渐渐地，我的目光停留在一张小时候我给姥爷端茶的照片上。我又想起了姥爷。

我是在姥爷和姥姥的怀抱中长大的。姥爷是上世纪60年代的大学生，后来回到老家当老师，一直到退休。姥爷一辈子教书育人，没有其他爱好，就喜欢在备完课或批改完作业后，静静地坐在书桌前，悠然地喝上一杯热茶。

从我稍懂事开始，妈妈就经常带着我一起给姥爷泡茶。

一个周末的午后，我又给姥爷端上一杯热茶，妈妈用手机抓拍了下来，还表扬我说：“你这么懂事孝顺，真棒呀！”那时候，姥爷双手捧着茶杯，杯口的热气袅袅升起，淡淡的茶香飘逸。那是姥爷最惬意的时光，也是我最开心的时刻。

我9岁时，姥爷被诊断出严重的心脏病，在北京做完心脏搭桥手术后，就回老家了。姥爷的身体让我格外担忧，那之后每年寒暑假，我都会回老家看望姥爷，每次我都会给姥爷带上两包茶叶，为姥爷泡上几杯茶。

2020年暑假，当我再次看到姥爷时，他已卧病在床。看到我回家，姥爷特别高兴，用右手艰难地撑着床边，坚持要坐起来。

我赶忙跑过去搀扶。苍老仿佛是一瞬间的事，看着因岁月流逝而苍老、因病痛折磨而憔悴的姥爷，情难自禁，我忍不住想起小时候姥爷那生机勃勃的红润面庞。那时的姥爷虽已不再年轻，但仍能让人感受到他身体里满满的生机与活力。

让我沉溺其中的，还有那些平淡日子里的琐碎细节。阳光从窄窄的窗棂间挤进来，像一束温柔的光柱，穿过卧室，洒进房间，带来一种恬淡宁静的气息。姥爷逆着光，坐在窗边的椅子上，轮廓被光影勾勒得柔和而温暖，他轻轻哼唱着：“弹起我心爱的土琵琶……”我坐在姥爷对面，随着悠扬的歌声，轻轻摇晃着脑袋，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简单的旋律里。午后，我会挤在姥姥和姥爷中间一起午睡。没睡着的时候，就静静地听着他们聊天。我就在这种岁月静好的氛围里，看着墙上那两条不知何时出现怎么出现、像虫子一样的黑线，慢慢进入梦乡。

上幼儿园后，常常是姥爷推着小推车来接我回家。回家路上，姥爷有时累了，就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歇一会儿，还让我给他计时。我数着数，数到一分钟的时候，他就会重新站起来，推着车继续向前走。那时候，我还年幼，不太懂得什么是心疼，只是在数数的时候，故意数得慢一点，再慢一点，这样姥爷就能多休息一会儿。

当时只道是寻常。姥爷的手，那双曾经把我抱在怀中的大手，那双曾经拉着我去过很多地方的大手，如今遍布岁月的印痕。

我鼻子一酸，拉起姥爷的手轻轻给他按摩，指尖抵着那粗糙的皮肤，一下一下地按着，从指尖到手掌，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，仿佛怕惊扰了那些沉睡的岁月。

我强忍着，不让眼泪滑落，可那酸涩却在心底蔓延。苍老的手背上血管清晰可见，扎针过后留下不少小血点，周边还有一块一块的瘀青。

姥爷最盛年最美好的时候，我看不到；我长大了看到的，只是姥爷日日老去的身影，和对我无私的爱。我绞尽脑汁说些话，想说些话逗姥爷开心。我说：“姥爷，我这次期末考试语文考进了年级前50名呢，是不是很厉害！”姥爷微笑着看着我，眼里饱含赞许和期待。我又说：“姥爷，我一定会考上一个好大学，就像您当年一样。您一定要好好吃饭、好好康复，到时候您送我去上大学，好不好？”姥爷定定地看着我，目光好像穿越时光，看到那个曾经的自己，那个骑着自行车、意气风发的自己。

看似平淡无奇的日常，其实才是生活最真实的样子。很快就到了该吃午饭的时候，姥姥拿出了料理机。我知道姥爷已经只能吃流食了，于是主动接过了用料理机准备午餐的差事。

为了让姥爷的餐食尽可能地丰盛些、营养些，姥姥早已备好了食材——新鲜的肉和鱼，还有翠绿的菠菜。我夹起一大块鱼肚上鲜嫩的肉，耐心地将每一根细小的鱼刺挑出，然后把它和其他食材一起放入料理机中。不一会儿工夫，姥爷的午饭就准备好了。我端起满满一大碗来到姥爷身边，准备喂姥爷吃饭。

姥爷靠在床头，慢慢地说：“我右手还能动，我自己来吧！”语气里有一丝倔强和无奈。我回道：“姥爷，我小时候您还经常喂我吃饭呢，现在该我孝敬您了！”姥爷瘪了瘪嘴，看了我一眼，低下了头，小声嘀咕着：“老了，不中用了，辛苦你了！”我强忍心中的难过，笑着说：“一点儿都不辛苦，我喜欢姥爷，这是应该的。”

姥爷眼里噙着眼泪，一口一口慢慢地吃起来，四周安静，唯有爱无声流淌。饭后，我拿出带回来的茶叶，像小时候那样，为姥爷沏上一杯茶，端到姥爷嘴边。水汽氤氲，茶叶舒展，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。姥爷抿了一口，眉头舒展，轻轻地说：“真好！还是你小时候的味道！”那一刻，如同被时光的琥珀封存，永远定格在我的心间，至今清晰如昨，难以忘怀。

世事无常。没想到2020年的那一次一别就是永远。

送走姥爷的那天，天气格外阴冷，雨下个不停，像是天空也为姥爷的离去落泪。只要一想到和姥爷在一起的那些美好的日子一去不复返，想到那个最初教我认识这个世界的姥爷永远回不来，想到姥爷再也喝不上我为他沏的冒着热气、飘着清香的茶，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往下流……

姥爷，您对我的爱永远不会褪色，我对您的爱永远不会变淡！我永远爱您，永远思念您、怀念您、感恩您！

我无法让时间停留，只能将那些我和姥爷共度的时光铭刻在心，用最真挚的情感，将回忆细细编织，化作岁月的书签，夹在生命的书页之间。让那些温暖的片段，成为永恒的诗行，即使时光流转，也永不褪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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